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千面人生 | 短篇小说:阿伟(下)

行空文德 鬼脚七 2022-11-10

前言:


这是阿伟故事的最后一篇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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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/鬼脚七(微信公号:taobaoguijiaoqi)


08


那段时间我不知道怎么过来的,每天浑浑噩噩,还出了一次车祸。在北五环和一辆大货车撞了,还好没有伤着别人,我小腿骨折在医院住了三个星期。那时我爸也在住院,我妈一直照顾他。我住院期间,小芸一直照顾我,一开始我不能下床,大小便都要人伺候。我要找个义工护理,小芸不肯,非要亲自照顾。我们开始不怎么说话,过了两天,我们倒像朋友一样聊天了。她听我说小白的事,我听她说那个男人的事。她说那个男人把她拉黑了,彻底不理她了。


“我问小芸恨不恨那个男人,要不我找人去教训他吧。小芸说没必要。我问她为什么?她反问我:‘你恨不恨小白?’我忽然感觉,小芸真的很可怜,比我可怜多了。


出院后我终于找到了小白。那时在南城某公园,是他们的据点,他们晚上都在那里聚会。有人看上了谁,双方谈好条件,可以带走过夜。我找到小白时,他根本不理我。他宁愿为了五百块钱,跟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过夜,也不肯跟我回家。他说他习惯了到处飞,不习惯在笼子里。我说不用住我那里,你偶尔去看看我就好。他说他不喜欢我这种人,不去。我问为什么?他说我太强势,在一起很压抑.......



“我很绝望。没找到小白,还有点希望,找到了反而更绝望了。我还是每天去找他,他后来又躲起来了。过了些日子,我只好死心。我也开始放纵自己。”


阿伟很平静,喝了一口茶,望了望窗外。暮色降临,行人多了起来,路灯亮了,公交车站有人在等车,路灯下一条流浪狗,低着头在草地里嗅来嗅去,翘起后腿撒尿。


“小芸怎么样?小孩呢?” 我不禁问道。


“本来小芸想好好把孩子生下来,我也认命了。说实话,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别的选择。她那个男人担心她以后拿小孩来要挟,对她很绝情,怎么联系也不理。那个男人的老婆还约小芸见面,狠狠骂了小芸一次。那段时间,我自己的事也很痛苦,老爸又一直住院,我根本没心思也没时间管她。小芸妊娠反应很大,吃东西就吐。她心情很不好,经常一个人流泪。我在家她还好一点,但我经常没在家,她后来又开始一个人喝酒。有一天她洗澡时在浴室晕倒,见红了,去医院,小孩也没保住,流产了。


说到这里,阿伟脸上有些痛苦。


“自那以后,小芸几乎不说话了。真的是一句话都不说,不哭也不笑。我带她去医院检查,医生说她患了抑郁症,开了不少药。她每天都吃药,但还是很少说话。那段时间我感觉家里死气沉沉,也不愿回家。有一天,我家做饭的阿姨跟我说,她要辞工。我问为什么,她说她害怕,还让我好好照顾小芸。阿姨真走了,我把我司机的姐姐找了过来,让她照顾小芸。我也强迫自己尽量回家陪小芸,陪她看电视,陪她喝酒,没话找话,但她还是几乎不说话。


“一天晚上,小芸过来我的卧室,抱着一只灰色的毛绒兔,问能否和我睡一起?我们很久之前就分房睡了,她睡三楼,我睡二楼。我说好啊。她就钻进我的被子,抱着我睡了一晚上。


“我早上醒来时她已经不见了。我发现,床头柜上有张便条:‘我走了,你好好保重。’我有些预感不好,她从来不给我留纸条什么的。我打电话给她,她说她回妈妈那里了。我才放心下来,去医院看我爸。第二天,她妈打电话给我,说小芸自杀了!



“她妈说前一天晚上,她还给妈妈打洗脚水,她妈说不用。小芸说长这么大从来没有给妈妈洗过脚,于是跪下来给她妈妈洗脚。洗完脚她们还聊了会儿天,之后小芸很安静地回房睡觉。第二天她妈一直没见她起来吃早餐,还以为她是睡懒觉,后来,去房间看她,那时她身体已经冰冷....... 桌上发现两个安眠药瓶。


阿伟流下了眼泪,我递过去两张餐巾纸。唉,幸福的家庭都类似,而不幸的家庭,各有各的不幸!


“我很愧疚,她跟我是有缘分的,否则我们也不会结婚。我看到她时,她还在床上安静地躺着,就像睡着了一般。她妈一直跪坐在地毯上哭,他爸一言不发打了我一耳光,我什么都没说。小芸抑郁症的事,她爸妈知道,但那个男人的事他们不知道。我也没提。我要是提了,她爸肯定会去找人做了那个男的。是真的做了,她爸在黑道朋友很多,制造个意外做掉一个人不是太难的事。我想小芸是爱那个男人的,肯定不希望他出事,或许希望再见到他。我给那个男人打电话,告诉他小芸死了,说他可以过来参加遗体告别。他问我是谁?我说是小芸的老公。他把电话挂断了。后来也没见到他来。


“我始终没有懂她。她去世的时候,很安详,怀里还抱着一只 Dior 的毛绒兔,灰色的,那是我们结婚前买的。买了两只,一只灰的一只白的。她说大灰兔是我,大白兔是她。下葬时,我把那只灰色毛绒兔和骨灰盒放在了一起。她什么都没留下,如果算遗书的话,那个便条就是遗书吧:我走了,你好好保重。


“三个月后,我爸也在医院去世了,刚满六十五。我又去了八宝山。前后也就三个月,我去了两次八宝山。我爸的死,我居然没哭,一滴眼泪都没有流。我爸的尸体冰冷,我抱着他时,心也是冷的。


“我和我爸关系很好,生意上的大小事,我都会跟他请教,他教我怎么做人,怎么做生意。但这又有什么意义?看着我爸的遗体,我忽然觉得生命好像毫无意义。我爸一辈子几起几落,追求的事业,有了亿万家产又如何?自己这么早就死了,儿子也很痛苦,这是他想要的吗?如果提前知道这个结局?他还会像以前一样那么拼命吗?不只是他的努力没有意义,我自己呢,那些产业做好了又如何?世界上其他人呢?我开始怀疑生命的意义,我觉得全世界的人都在虚妄中活着。人们要么是愚蠢,要么是在欺骗自己。每个人都活在别人的眼光里,我们一出生就被教育,要上进,要努力,要有品德,要有家庭,要有事业,但为什么要这个?没人告诉我们。也没人能告诉我们!每当遇到这类问题,人们总是用一句:‘别人都这样,几千年来都这样!’就算是答案了。每个人都在追求让自己过得更好、更安全、更快乐,但结果呢?很多人羡慕我,我也不是不努力,但我快乐吗?你看看周围,有几个人真的过得快乐?人活着根本就没有意义!但人们不敢承认!如果有人坚持这么说,或许会被送到疯人院。看看这个世界,人们都多么虚伪多么懦弱啊。大家表面上一本正经,背地里却肮脏不堪。看见明星出轨,他们骂得比谁都凶,骂完之后去夜总会找小姐。那些官员一面当众怒斥腐败,一面暗地收受贿赂。没钱的想要钱,有钱的想要更多;没房的想要房,有房的想要更大;没成家的想要成家,有家的开始找刺激!为什么要这些做?其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,也不想知道。每个人都演得很好,看上去都很努力很幸福很正常。但每个人都被欲望奴役着!可笑的是,那些奴隶还以为自己是主人!



“有时我也想过死。看过小芸的死,看过爸爸的死,那时我觉得死并不难,但想想还有我妈。我爸的去世,让我妈一下老了十岁,才六十岁,头发白了一半。我想,如果我死了,我妈肯定也会自杀。一家人都死了好像也挺好。但死后的世界呢?我不知道。或许比活着更痛苦。应该也不会,因为我想象不出比那时更痛苦会是什么样子。那可能死后和活着一样痛苦吧。


“那时看您的文章,你说人生皆苦,我认同的。上次我跟一个朋友说这个观点,朋友说我太年轻,为赋新词强说愁。我也只有笑笑。后来,静下来想,如果生命真的没有意义,那这些人都活着干嘛,莫非天下人都是傻子?看到你出家的消息,我很震惊!(笔者曾经在2015年冬短期出家,不带分文托钵乞食,从五台山走到峨眉山。阿伟说的是这件事。)我很好奇:为何你身上有那么强大的力量?


“我想找到答案,开始对佛法感兴趣。大年初二,我一个人开车到了五台山,来到大智路,三步一拜上黛螺顶,那天大雪纷飞。我一边磕头,一边哭。上了黛螺顶,我跪在那里哭,撕心裂肺地哭,所有的委屈和痛苦都涌了出来,小时候受的打骂、上学时被人冤枉、在美国时的孤独、生意上的委屈、小白的离去、小芸的命运、爸爸坎坷的一生 ......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,觉得有无尽的悲伤,周围的空气是悲伤的,每一棵树是悲伤地,每一片雪花都是悲伤的。天下这么大,这么多人,但我觉得无比孤独。当时在黛螺顶,就我一人在山顶哭,真的是嚎啕大哭,印象中我从来不这么放肆,记得当时我还提醒自己不要这样,但瞬间一阵悲从心来,忍不住接着失声痛哭 ......


“不知道哭了多久,过来一个老和尚把我叫到房里烤火。我说我想学佛,老和尚笑了。他给我拿出一些吃的,还热了一碗粥给我。老和尚说我有很好的学佛因缘,不过不在五台山,而在西边。我问西边是哪里?老和尚笑了笑也不说话,后来我反复追问,老和尚说他打了一卦:利益西方。我也没太在意,不过回北京后感觉没那么痛苦了。


“我做了个决定,不要再走我爸的路了。我花了半年把生意都处理了,物业转让了,那些酒店餐馆产业也转让了。那段时间走私查得严,我奢侈品生意也不做了。反正我对那些也没什么兴趣。我又找到了小白,并不是想和他在一起,只想给他些钱,但小白死活不肯要,他说拿了钱会愧疚一辈子。他还说,他一定会找到自己的真命天子。我说祝福他!后来我给了老大十万块钱。他们那里有两个小孩得了淋病,正好需要钱。做老大挺不容易的,那里的小孩,本性都不坏,大多身世凄苦,出了事,都是老大帮他们顶着。我给老大留了电话,说以后有需要帮忙可以找我。之后他也没找过我,有次给我发消息说:不用担心小白,他找了个正经事儿做,给人送快递。



讲到这里,阿伟停了下来,喝了一口茶。


“你多大啊?那现在干些什么呢?”我问道。


“我八四的,三十五了。现在我没什么具体的事,我给老妈在海南买了一套房子,冬天陪她在海南,春天回到北京。我爸去世时困扰我的问题,现在依旧困扰我: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?我这两年看了不少书,拜访了不少人,也没找到答案。去年我交了一帮做公益的朋友,经常和他们一起去藏地,支持藏地建设小学、医院什么的。到了藏地,才知道藏地真是太落后了,藏人过得也很苦。”


“比你还苦么?”我开玩笑说。


“不一样吧。他们是生活条件差,卫生条件差,没条件读书也没条件看病。很多人得病了,请活佛打卦,如果是需要花钱去医院医治的,他们就在家等死。对了,我还想过老和尚给我说的‘利益西方’。我现在也算利益西方吧。不过还没遇到有缘的上师,见过几个活佛,没太大感觉,生不起信心。七哥,听说你也在藏地长住?


“算是吧。”我接着问阿伟,“有没有新的女朋友?”我笑了笑,他知道我什么意思。


“没有,经历那些事后,这两年我都一个人过,尽量避免男女之事,娱乐场所也很少去。以前圈子里的那些朋友,也很少联系。”


“你对现在的生活满意么?”


“还好!我一直在寻找那个问题的答案。我每天看看书,看了很多佛学方面的书,还在学藏语。我偶尔带老妈去旅游,偶尔去藏区看看孩子们。实在觉得无聊,我就去寺院住几个星期,对了,还经常抄经,和七哥一起抄经。”


阿伟又笑了,笑得那么自然,那么真诚,让人温暖。




09


“你的故事讲完了吧?”我问道。


“嗯,讲完了。或许,你可以写成小说。”阿伟说,“七哥,那个问题你有答案么?”


“每个人的答案都不一样吧。我也找了好多年。”


我笑了笑,把那本《杜甫传》放回书架,拍了拍阿伟的肩膀,说:“走,今天我请你吃饭。”


天已经完全黑了,街道两边的霓虹灯都亮了起来。风有点冷,我裹紧大衣,和阿伟走进街旁的一个小面馆。


阿伟本来计划第二天一早离开的,知道我要晚一天离开,他也续了一天。第二天我们一起去了文殊院、昭觉寺,还去祭拜了圆悟克勤禅师的墓。


第三天,我们一起去机场。我看见阿伟的袋子里,放着一只白色的毛绒兔。



回到杭州,又想起阿伟,变化真大啊,又想想自己,不禁长叹一口气!我觉得阿伟最后的提议不错,于是开始动笔,写下他的故事。



(完)



编者按


看完后,不知道该说些什么。千面人生,万般不同,我们只是一个匆匆过客罢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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